尹军琪｜论物流费率问题-尊龙登录

一、前言

关于物流费率的话题（即物流总费用与gdp的比值），几十年来一直不断。我国有物流费用统计以来，物流费占gdp的比重一直居高不下，最高时超过20%，最近几年基本维持在14.5~14.9%左右。由于我国gdp规模庞大，2023年已经达到126万亿，因此，物流费用也水涨船高，2023年已超过18万亿，占gdp14.7%。如果放到国民经济的大环境下，物流可以说是毫无争议的重点产业和支柱产业。

物流费用按照其定义，是指产品移动过程中所耗费的各种资源的货币表现，包括人力、财力、物力的总和。物流费用的统计，有3种典型的方式：其一是按照支出的形式类别统计，如材料费、人工费、差旅费、维护费等；其二是根据物流活动的基本构成分类，分为运输费、包装费、装卸费、仓储保管费、加工费、信息费和管理费等；其三是按物流整个运作过程分类，包括筹备费用、生产物流费用、销售物流费用和逆向物流费用等。从社会统计角度，一般按照第二种方法统计，企业内部可以采用其它方法。我国的社会物流费用，其实并不完全包括制造业企业的内部物流费用。制造业企业内部物流费，包括仓储费、人工费、内部运输费等，可能仓储费的部分内容，尤其是成品仓库的部分，因与外部社会物流紧密联系，有一部分企业应该是被统计进去的。

在所有物流费用中，运输费、仓储保管费是主要部分，约占全部费用的85%以上。其它费用，包括管理费、加工费、信息费等，占比约15%以下。根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的统计数据，2021年的物流总费用分类中，运输费用8.9万亿元，占比约53.3%；仓储保管费用5.6万亿元，占比约33.5%；管理费用2.2万亿元，占比约13.2%。最近10年的情况基本类似。

一个谈论了多年的问题是，如何降低我国当前居高不下的物流费率？今天就来谈一下这个问题。

二、我国物流费率是高还是低？

这是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表面上看，2022年我国物流成本占gdp为14.7%，而美国大致在7~8%，欧洲、日本、韩国等甚至要低于7%，就连印度也只有约10%左右。这给人感觉是我国的物流成本太高，进而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即普遍认为这是我国物流水平太低所致。

从绝对数看，我国物流成本与gdp的占比的确较高，但要客观的看到，其中的很大成分是由我国的国情所决定的。否则，一个明显的悖论是：我们难道比印度的水平还要低吗？由于统计口径不同，物料构成不同，产业结构不同，国家的地理环境不同，以及燃油、路费的相对价格不同等多方面的影响，单一的看物流费用占gdp比重，并不足以反映物流当量成本的高低，所谓当量成本，即折算成物流量（吨公里）的成本。例如，我国幅员辽阔，从最南端到最北端，从最东端到最西端，距离都超过5000公里。这种跨度下，如果存在大量大宗货物的运输（农产品、煤炭、矿石等），其吨公里数与欧洲一些小国家相比，本身就不具备可比性，只有美国、俄罗斯、加拿大、巴西大致可以比拟。此外，对工业品而言，货物的构成也很重要，中低端制造业的物流费用（原材料、产成品）占比就相对要高很多，而高端制造业，物流成本就会低很多。比如手机制造和冰箱彩电的制造，其物流成本占比就不具备可比性。我国的粗钢产量占全球55%以上，大量的铁矿石、产成品、焦炭的运输成本，远远高于成品价值的15%。因此，经济结构的不同，直接影响了物流成本。以中美两国进行比较，gdp的构成不同，也直接影响物流费用的占比。比如两个最重要的行业，实体业和服务业的占比，就完全不具备可比性。一般来说，制造业、农林牧渔、建筑等属于实体业，其物流费率要远远高于服务业。根据2022年的统计报表，美国的制造业占比为10.3%，中国为26.3%，农林牧渔业美国占比1.1%，中国为8%，建筑业，美国占比4.2%，中国7.8%。以上均为实体经济。此外就是三产（含服务、教育、医疗、金融、物流等），美国占比约84.4%，我国为58.6%。平心而论，大部分服务业也是有物流成本的。比如餐饮行业，也要参与原材料采购、运输、仓储等活动，但其物流费用占比相对制造业、农业等可能不是一个数量级。对农产品来说，1吨蔬菜，从田间地头到餐桌，中间的费用（运输、仓储、管理、批发、零售）要占整个费用的70%以上。这其中，物流费用要占30%以上。而服务业的物流费用占比，平均恐怕连5%都不到，而像有些服务业，如金融业，更是连1%都不到。由此可见，我国物流费用居高不下，与我国产业结构是分不开的。

要客观评估物流费用的高低，有几个重要参数需要考虑。其一是实物的总量（吨位）和运输总里程数；其二是货物的价值，1吨蔬菜和1吨海鲜，其价值可能相差几十倍，但物流成本相差并不大；其三是仓储的时间（平均库存时间）和装卸次数（平均周转频率），越少的中间环节，成本越低，这个道理大家都能明白。一件工业制成品的物流，包括原料的存储与运输，中间制品的存储与运输（场内与场外），产成品的存储与运输，终端配送的存储与运输，终端配送，可能还需要进行多次转运，这样下来，物流的环节至少有3~4次。我国社会物流总额，在2022年达到347.7万亿，是gdp的2.9倍，其中工业品309.2万亿，农产品5.3万亿，再生资源3.1万亿，居民消费品12.0万亿，进口货物18.1万亿，其中工业品占比将近90%，这充分体现了我国物流的基本特色。考虑到价格因素（同一货物在各国的售价并不一样，此外还有劳动力成本），我国物流货物总量应是美国的5倍以上，如此估算下来，假设里程基本相当的情况下，我国物流当量成本大致相当于美国的25%左右。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结果，也许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结果。尽管如此，我国物流成本并非已经达到理想状态，还是有一定的下降空间的。

三、物流费率与物流水品的关系？

回答前面提出的一个问题，我国物流费率过高，是否与我国的物流水平有关？

曾几何时，中国与落后成为同义词。只要我们有差距的地方，究其原因，最后都会归结到我们落后的这一结论。当然，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水平落后也是客观事实。但现在已经有根本的改变。即我国的物流水平并非是真的很落后。

什么是物流水平？总体来说包括三个方面：即物流技术水平，物流管理水平，以及物流基础设施水平。下面我们按照这个思路来具体分析一下。

从技术水平看，主要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仓储技术、配送技术和信息系统技术。我国改革开放45年来，物流技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特别是近10年来，随着电子商务的高速发展，极大的推动了我国物流技术的快速发展。无论是仓储技术，还是配送技术，还是信息技术，通过多年的技术迭代，我们已经基本上接近西方先进国家。主要产品如叉车、as/rs、miniload、输送机、分拣机、货架、agv、wms、wcs等，国产技术及主要性能已经基本同步，在信息技术、无人仓库、智能仓储、新能源汽车等方面，还有不少方面处于技术领先水平。这应该感谢充分的市场竞争环境和电子商务蓬勃发展带来的巨大推力。

从管理水平看，随着我国大学在本世纪初开始大规模兴办物流管理专业以来，培养了数以百万计的物流专门管理人才，大大缓解了我国物流领域管理人才的短缺问题。我国的物流管理水平也随着人才的持续丰富，变得今非昔比。我国物流管理理念不断创新，管理水平不断进步，已经形成自己的特色，可与西方国家相比应该是各擅胜场，毫不逊色。我国物流的从业人员的综合素质和专业技能，总体上要高于西方发达国家。

基础设施方面，我国有完善的高速公路网和高铁网，其覆盖面和运营里程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顺丰在湖北建设的鄂州花湖货运机场，是我国第一座货运机场，它的建成标志着我国航空物流达到了一个新高度。智能仓库的建设也日新月异，自动化立体库每年以近1000座的速度推进，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我国在多年前已经成为全世界物流装备最大的单一市场。我国的计算机网络，特别是5g网络的应用，也在全球处于领先水平。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我国的物流基础设施事实上已经处于全球领先地位，至少是处于先进水平。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国还处于高速发展阶段初期。我国存在的南北差异和东西差异还非常明显，现代物流技术的全面推广和应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体而言，低效的，传统的物流系统还占据非常大的比重，物流标准化普及还需要很长时间，这些都是我们应面对的问题。但这些问题的存在，并不影响我国物流技术水平和管理水平的总体评价，即我国物流在经济发达地区事实上已经与发达国家处于同一水平，但还存在发展不均衡的事实。

另一方面，我国国情与美国及西方发达国家有重大差别，或将持续影响我国物流的进一步发展，应该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其一是散，其二是乱，其三是卷。

我国物流企业普遍偏小，这是散的具体表现。尽管这一现象在过去20年有了质的变化，也出现了像顺丰这样的规模庞大实力雄厚的企业，但仍然还有一大批规模较小的企业，物流系统集成商的规模也是如此，还没有一家企业的市场占有率达到10%以上，甚至达到5%的企业也寥寥无几。过于散就会导致竞争无序，乱象丛生，内卷现象非常严重。为了生存，有些物流企业因陋就简，只能通过降低服务质量，极限降价来获取客户，其实这是不利于企业长期平稳发展的。前面说到，我国物流水平，其实有很大的不均衡性，按理说低水平必然产生高成本，然而，我国由于人工成本低，加上生存环境恶劣，产能严重过剩，造成市场长期的恶性竞争，物流价格竟然能长期维持在低位运行，这不能不说是我国的一大特色。然而，2023年大量的物流企业破产倒闭的现状，也说明这种恶性竞争具有巨大的杀伤力。

四、降低物流费率的关键是什么？

或许有人会问，我国的物流当量费用仅为美国的25%左右，我国的物流费用与gdp的比还有进一步降低的空间吗？回答应该是肯定的。但物流费用与gdp比值降低，不仅仅是通过提升物流技术水平就可以实现的，而是要通过多个方面共同作用，才能产生明显效果。

1、制造业由低端向高端发展

我国制造业占比约为全世界的三分之一，但大部分都处于低端制造，而且规模很小。要改变这一现状，还需要数十年乃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转型升级。制造业的转型升级，必将大幅度提升中国制造的质量，从而大幅度提升每吨货物的价值。这样，占我国物流费用最大部分的工业品物流费率，将会随着货物价格的上升而降低。假如工业品平均价格上涨到目前的1倍以上，即使物流还维持目前的当量价格水平，我国物流费率将下降35%~40%，即从当前的14.7%下降到8.8%~9.5%之间。

2、服务业占比的进一步提升

服务业的物流费率大大低于制造业，因此，服务业占比的提升，将会明显降低物流总费用。我国2022年服务业占比为58.6%，美国同期达到84.4%，如果我们未来能逐步达到70%以上，那我国的物流总费用与gdp的比值将会下降20%左右，即从目前的14.7%下降到11.76%左右。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改变。但同时减少制造业的占比，不可避免要将大量的制造业迁出，这是美国过去40年走过的老路，恐怕要面对制造业空心化带来的风险。

3、物流水平的普遍提升

大幅度提升我国物流标准化、单元化、自动化、数字化、智能化水平，当然也是降低物流费用的重要途径。然而，技术的发展对于提升物流效率固然有效，但单纯依靠技术提升所带来的费率降低，将是十分有限的。在很多情况下，高技术投入，还会意味着成本的增加，有些情况还会面临不降反升的局面，企业应对此有足够的认识。

技术提升的量化预测并不是非常准确。仅在仓储作业层面进行智能化改造，即使效率提升50%（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大胆的预期了），由于仓储作业仅占整个物流费用的33%左右，而仓储作业包括储存、拣选、加工、包装、分拣、装卸等多个环节，技术的提升并不能覆盖所有环节，对仓储费率的贡献应在50%以下，因此对整体费率的影响应小于8.25%，物流费率大致会从14.7%下降到13.49%左右。

希望这一结论不会被误读，技术的发展不仅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也是市场竞争的必然，更是提升物流服务水平的关键手段。尤其是信息技术，对提升物流服务水平将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长期以来，人们仅把眼光盯在技术提升上，其实是进入了一个误区。

4、中国经济的全面发展，中西部的崛起

我国物流水平发展很不均衡。如何使广大中西部地区的物流技术水平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是我国物流发展的一篇大文章。应该看到的是，我国中西部的物流水平正在快速提升，中心城市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假以时日，应该能够改变我国物流的大的格局。

5、无人驾驶、降低公路收费和采用新能源汽车

我国物流费用居高不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运输费太高，高达54%，占比超过一半。举例来说，从北京到长沙，总里程大约1500km，40吨货车的费用大致在13500元左右，如果每吨货物的价值为10000元（大致是目前工业品的平均价格），考虑到货物一般不会装载到40吨，平均大致为28吨左右，运输费率大致为货物价值的4.82%，而这里面的大头主要是人工费、过路费、汽柴油费、汽车折旧费以及利润，其比例大致为30%：30%：20%：10%：10%。过路费和汽柴油费占据其中50%，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也是难以明显减少物流总费用的。从目前来看，过路费和汽油费大幅度降低恐怕非常困难，但随着新能源汽车技术的不断迭代，物流行业逐渐采用新能源车将成为可能，而无人驾驶货车也将成为可能，人工费将有一定幅度下降，到那时，物流运输费将会有明显降低。

应该说，我国未来物流费率大幅度下降将是大概率事件。大家应该对此持有乐观的态度。

结束语

有专家认为，我国物流费率过高，说明我们的物流水平非常落后，如何提升我国物流整体水平，如推动智慧物流建设，降低物流费用，将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有的专家还算了一笔账，比如在目前14.7%的基础上下降1个点，将有差不多1.2万亿以上的经济效益等等。现在看来，这应是望文生义和不切实际的空想。我国物流成本与gdp占比过高，根本原因在于产业结构和工业品的价格过低所致，这一点不改变，想要从根本上降低物流费率，是不切实际的。

我国物流行业的综合水平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高度，甚至非常接近世界的先进水平，并非是40年前的零基础。我国的物流费率已经居于一个合理的水平，甚至与发达国家相比已经严重偏低。在此基础上，如果还把希望寄托在大幅度提升物流技术水平，以期降低物流费率，是缺乏科学依据的。

通过提升物流技术水平和大力推广智能物流技术可以有效提升物流的服务水平和用户体验，提升物流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这个观点没有任何问题，但对于降低物流费率其实效果甚微。不仅如此，企业还要面临初期的高投入的问题，甚至增加物流成本。技术的发展意味着投入的增加，如采用无人驾驶、无人仓等技术，虽然可以达到提升效率的目的，但技术投入大，人员结构也会相应发生变化，综合成本不一定会降低。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物流费率要降低1个点，即从目前的14.7%降到13.7%，我国的物流费用总额将减少1.26万亿，即减少6.8%，如果要降低5个点，则相当于物流总费用将下降34%，如果产业结构不调整，单靠自动驾驶、无人仓等技术手段是无法达成的。物流有很多环节，如运输、仓储、信息、管理等，物流市场遍布全国，发展很不均衡，要做到每个环节和每个地区都要降低，事实上是做不到的。除非是价格进一步内卷，以牺牲物流企业的利益作为代价，无数的物流企业将倒闭或被淘汰，但这样的结果，难道是我们所期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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